知乎上有人问

对于“壳学嚼觉角钥跃削”等 -e/-iao 文白两读字,为何仅“壳”以 -iao 为书面语音?
这几个字都是有一个 -e 读音和一个入声的 -iao 读音。
大多以 -e 为书面语音,以 -iao 为口语音。仅“壳”特殊。
注:“学”在一些方言口语中读作 xiáo。

这个问题我在很多地方见过讨论,不过结果,就是我回答的第一句话……我的回答如下:

“壳”字的文白异读问题是一个著名的未解之谜……

不过,题主的问题提法有些不妥,在普通话里,“壳(ke)”的这个“e”,与后面那几个字“xue”“jue”“yue”等的“e”,发音并不相同,写成一个字母可以说是汉语拼音方案的缺陷。注音字母就使用了不同的符号,前者是“ㄜ”,后者是“ㄝ”。(汉语拼音方案中其实也有一个对应“ㄝ”的“ê”,但是使用范围极窄,一般人可能都不知道。)用国际音标写的话,前者是 /ə/,后者是 /ɛ/(此乃宽式标音,如果严格分析,还能分析出好几个不同的音)。所以,说这些字都有一个“e”的读音是有问题的。 (用 // 括起来的是国际音标,未括的是汉语拼音,下同。)

如果硬要找和“壳”表面上比较相似的例子,可以找“乐(表高兴义)”(le/lao)、搁(ge/gao)(这几个字的白读现在可能不常见了,可在老北京话或者东北、河北一些方言中听到,简单的办法是找点传统评书、相声来听~)。不过这只是表面上有点相似(e/ao),实际上“壳”和这几个字也不是一类。

“壳”字的中古音,按照《广韵》记载只有一个读音,是溪母,觉韵,苦角切。按照规律折合成现代音的话,应该是“que”(跟“确”同音)。

后来,北京话中许多入声字出现两读,“壳”也按照规律出现了“qiao”的读音,而“que”这个读音依旧存在。以下二图內容来自高晓虹《北京话入声字文白异读的历史层次》:


如果历史就照这样发展,文读“que”,白读“qiao”,倒是对应很整齐的。

可惜,“que”这个音不知道怎么消失了,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“ke”的音,更奇怪的是,“qiao”不知怎么居然变成了文读。

“que”音的消失,有可能是“壳”这个字在口语中比较常见,所以只保留了白读音,文读音消失了。此种例子是有一些的,比如“饺”“脚”在北京话里都只保留了白读音(“脚”字在别的方言里还有读“jue”的)。不过,“壳”在口语中真的有那么常见么?

“ke”这个音则是来历不明。觉韵的字,在普通话中韵母变成 /ə/ 的,“壳”字可以说是绝无仅有。也就是说,它是不符合规律的。有人猜测,这个音可能是受其他方言影响。在某个方言中,“壳”的音变成了 /ko/(具有这种变化规律的方言挺多的,比如江淮官话),而北京话直接接受了 /ko/ 这个音。然后,因为北京话中 /o/ 和 /ə/ 相混,所以 /ko/ 又变成了 /kə/。根据种种因素判断,这个影响方言有可能是当时的南京话。南京话对北京话的文读音有比较系统的影响,但是对这个例子不一定适用:一,这个影响似乎不应该在 1840 年乃至民国之后才出现;二,即使北京话从南京话吸收了“ke”,也应该是文读音啊,怎么会变成白读音呢?

“ke”取代“que”,让我想起了关于陈寅恪的“恪”读“ke”还是“que”的争论。这两个例子可能有点联系,虽然《广韵》里“恪”属于铎韵,跟“壳”不同韵,但都变成“ke”后就已经相混了。也有可能完全没联系,我没见过有人论述这个问题,也暂时想不到别的例子,所以这一段只是我的猜测。

那么到底为什么“ke”成了白读,“qiao”成了文读?说真的,似乎没人知道……只有各种各样的猜测。

有可能是因为“ke”这个音出现得更晚,所以给人感觉更“白”一点?

有人认为实际上有三阶段:ke>que>qiao,“觉”“学”等字也经历了这三阶段,而“壳”的第二阶段脱落了。(见陈重瑜《北京音系里文白异读的新旧层次》。我不赞同这说法。)

还有人认为就是普通话审音委员会搞错了,弄反了……

另外,似乎台湾以读“ke”为主,“que”“qiao”都标为“又音”,不进行区分,即“金蝉脱壳”“地壳”等词中都读成“ke”。见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

对了,本文暂且忽略了音调,不然就更复杂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