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意要从美国回来了。

三年了。

她到的那天,我去机场接她。她出站时,还是那样一双明媚的眼睛和一副温婉的笑容,娴静清雅。

我笑着说:“三年没见,你还是这么年轻。”

她也笑:“你也是,一点都没变。”

我说:“下一步准备干什么?”

我们彼此看了看,异口同声地说:“吃饭!”

三年不见,我们还是那样默契。

 

我拉着小意到东桥饭店顶层旋转西餐厅吃饭。我们的座位靠近露台,透过雕花围栏,可以远眺东山和后湖。下面就是三环,车流如织。

虽然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,又有时差,小意倒是精神很好,有说有笑。

点完了菜,小意朝我笑着说:“对了,听说你炒股,现在股市大跌,你怎么还请我来这么好的地方?”

我笑着说:“股市本来就有风险,不算什么。再说,你从美国回来,你在那去的地方比这要好多了吧。”

小意说:“我在美国也只是穷学生啊,瞧你说的,好像我都成了资本家一样。”

我们都笑了。

我说:“对了,你在美国一般都吃什么?”

小意说:“我一般自己随便做点,有时候去中餐馆吃。说起来,我在美国一般都吃中餐,想不到回国了反而来吃西餐了。”

我说:“我想你刚从美国回来,在那边吃的中餐恐怕也不地道,猛然改吃正宗中餐或许反而不习惯,所以定了西餐。”

小意点头说:“是呀,恐怕不习惯。在国外,他们也怕我不习惯,总是招待我吃不正宗的中餐。”

她看看我,似乎想说:“其实你不用解释的,我又没有说不想吃西餐。”

但是开口了话却变成:“回国了又要吃不正宗的西餐了。”

说着低头笑,又抬头看看我,然后补了一句:“我觉得挺有意思的。”又很小心地笑了。

我笑着说:“其实我就是这个意思。”突然心里咯噔一下:怎么我和她不能互相理解了?我们明明是一个意思,怎么表达成了两个意思,又理解成了第三种意思?以前不用说什么,自己所想的就恰好是对方所想的。现在说了很多,却越说越解释不清彼此的想法了。还有,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客气、这么生分?很委婉,很谨慎,却透露出这样的信息:“你想的不是我所想,不过我不想让你不高兴。”

沉默。

我突然惊觉,不能只顾着自己想心事,得赶紧找点话说,说什么呢?对了,“你打算住哪?”

小意说:“他帮我找好了地方。”

他?

“我男朋友。”

虽然我早就知道了,但亲耳听到“我男朋友”这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,还是心头一震。

“他白天要上班,等下班了过来接我。”

哦,对,我没正经工作,自然可以随叫随到,在工作时间跑到机场去接人。

又没话说了。

小意出国之前,我们能整天整天地聊,越聊越投机,越兴奋,现在怎么找不到话题了?

我绞尽脑汁,想出一句:“你知道吗,三儿结婚了。”

小意说:“是吗,你还知道其他什么人的消息?”

无奈之下,我只好一个个地谈论我们共同认识的人的近况,熟悉的,不熟悉的,都像救命稻草一样地抓来。真感谢朋友们这几年活得这么精彩,让我们有那么多八卦可以讲。让我们有话题可以讲。

 

太阳一步步地向西面落下去,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。小意的手机响了。她冲我笑笑,拿起手机侧身接电话。我看着她,阳光远远地映在她的脸上,满脸红晕,不胜娇羞。

小意很快就接完了电话,对我说:“他下班了,马上就到。”

我这才意识到,我的时间不多了。得抓紧了。

“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他?你很少跟我谈起他。”

小意微微侧了侧头,说:“怎么说呢,我觉得他很追求上进,是能够帮助我的人吧。”她朝我笑了笑,说:“你见了他一定会感到很惊奇的,他跟我一点都不像。大概太像的人终究是不适合在一起的吧。”

是啊,太像的人不适合在一起。就像我们俩。

小意接着说下去,我有点神不守舍地看着她,她的话渐渐听不真切。只听她似乎说道:“他平常并不是一个很浪漫的人,但有时候也会说……”

我突然冲口而出:“我爱你。”

小意一愣,随即说道:“是啊,有时候他也会说‘我爱你’,情人节还在网上订花送到美国,真没想到金牛座的人也会这样。”

我醒了过来。我鼓了那么久的勇气,最后的努力就这么失败了,是天意如此吗?

我强撑住说道:“金牛座的人重事业,也重家庭的。”

小意说:“哦,是这样啊,还是你对占星了解。”

其实我看星座书只是因为她喜欢。

小意忽然说:“他来啦!”向我身后招手。

我回身,一个西装革履、意气风发的青年向我们走来,果然非常上进。

小意站起来同他说了几句话,我也站了起来。那西装男转向我,用力和我握手:“真不好意思,我没时间,让你帮忙接机,多谢多谢了。”

我无力地说:“不用谢,我和小意是多年的老朋友了。”

那西装男说:“呵呵,是啊,老朋友,经常听小意说起你。那就不客套了,我们得先走了,小意旅途劳顿也要休息下,改天再请你吃饭啊。”

小意也对我说:“我看你好像也挺累的,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。”

我挺累的?也许是吧。

那西装男提起小意的行李,二人挽着手走了。我看着二人甜蜜幸福的背影,突然意识到我生命中最知契的女人就这么离我而去了。我活着的目的,我唯一的希望,就这么离去了。

那么多年,我一直以为好朋友永远不会变,不知道要抓住时机。就像我炒股一样,总是慢人一步,满盘皆输。但是股票跌了还有涨的时候,河水往东流,却再也不会回头。

我走到旋厅的露台上,夕阳还有最后一丝余晖,楼下路上的汽车一个个只有火柴盒般大,堵在晚高峰的三环上,等着回家。

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,里面是我来之前用剩下的最后一点钱买的戒指。现在已经没用了。我用手抓住栏杆,突然觉得阳光刺眼。

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坠落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