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日翻看到赵翼的某些话：

李、杜诗垂名千古，至今无人不知，然当其时则未也。惟少陵则及身预知之。其《赠王维》不过曰“中允声名久”，赠高適不过曰“美名人不及”而已，独至李白则云：“千秋万岁名，寂寞身后事。”其自负亦名：“丈夫垂名动万年，记忆细故非高贤。”似已预识二人之必传千秋万岁者。赠郑虔虽亦有“名垂万古知何用”之句，然犹是泛论也。此外更无有许以不朽者。

说杜甫好像预知到自己和李白能留下千秋万岁名，挺有意思的。

其实我一直在想类似的问题。一个人如何知道当代的某个人是否能名垂千古？我们看历史上的人，看他们的作用名气地位，是比较容易看清的。但是看当代的人就没那么容易了。我们给古人排座次可以很自信，即使具体名次有争议，但排个档次还是基本没问题的。譬如，我说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杜甫比杜预高，应该没什么人反对。但对于现当代作家，就实在是没底了，官方座次“鲁郭茅，巴老曹”，许多80后都没听过，韩寒现在如日中天，几百年后是否还有人记得？

当代名气地位很高的人，跟同时代其他人比是最牛的。可是不同时代最强的人互相比较，肯定会有一些人的历史地位更高。从他是当代最强，根本无法判断他在历史上是否还能是最强。

类似地，在足球论坛，经常有人讨论球员的历史地位。新晋球迷常常觉得现在最红的球星是最牛的，贝利，马拉多纳？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，那时候足球水平比现在低多了，那是足球原始时代。伴随齐达内长大的人往往推崇齐祖，伴随罗纳尔多长大的往往推崇外星人。现在的新球迷觉得C罗太牛了，上帝造了三个罗纳尔多，最后一个才是最完美的那个。老球迷则觉得现在这些人比当时的某某某差远了，才踢了几场好球就想称王称霸实在是目光短浅。球迷往往觉得自己最初爱上的那个，自己把青春的热情投注进去的那个，才是最牛的。（当然也有不少例外）

足球的规则、技战术确实也是在不停变化，不同时代的球员确实不好比。

不过文人应该比球员好评价一些。虽然文学评论的标准总在变，但文学本身不变：字总是那些字。拿贝利时代的足球和现在的足球比，就好像拿上海话的文学和四川话的文学比，说不同其实都还是中国话，说相同但又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。对于古代文学，有赖中国汉字的稳定、两千年文言文的坚挺，我们看唐朝的比宋朝的，也不会有太多关公战秦琼的感觉。他们本身可以近似认为是同场竞技，只是不同时代的裁判各自来打分。然而现在的白话文就不一样了，这是规则就不同了，和足球的情况更类似一些。所以我敢说再过一千年，李杜还是光焰万丈长，但新文学都有谁能留名千古，我就说不好了。也许一个都留不下。

铜车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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