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大唐三藏取经诗话》(以下简称《诗话》)是西游记故事发展史上十分重要的一部作品。在《诗话》之前,取经故事都是以唐僧为唯一的中心人物,即使有几个其他小和尚小徒弟,也是打酱油的。在《诗话》中,第一次出现了孙悟空的原型——猴行者,开启了西游故事从唐僧中心转变为悟空中心的序幕。

从文学史研究的角度,《诗话》的价值无疑很高,研究西游的个个要熟记。但是当我怀着崇敬的心情拜读此书之后,我实在忍不住不吐槽。从文学的角度,讲故事的角度,这书实在太差了。完全平铺直叙,毫无矛盾冲突,毫无戏剧高潮。最让我受不了的是这书详略极不得当,大部分地方极为粗糙简略,仅有的几个比较详细、算是有情节的故事居然还都极其无聊而且跟取经基本没关系。

《诗话》里正经能算是唐僧路上磨难的,也就以下几种:

一、地理隔绝:

  • 前去遇一大坑,四门陡黑,雷声喊喊,进步不得。法师当把金镮杖遥指天宫,大叫:“天王救难!”忽然杖上起五里毫光,射破长坑,须臾便过。
  • 又忽遇一道野火连天,大生烟焰,行去不得。遂将钵盂一照,叫“天王”一声,当下火灭,七人便过此坳。
  • 举步如飞,前遇一溪,洪水茫茫。法师烦恼。猴行者曰:“但请前行,自有方便。”行者大叫“天王”一声,溪水断流,洪浪干绝。师行过了,合掌擎拳。

这几处的问题是太简略了,根本就没强调前途的艰难、唐僧的困境,遇到过不去的地方只要喊一声“天王”就过去了,实在太简单太无聊了。

二、遇到妖魔需要打斗:

  • 过长坑大蛇岭处第六,打白虎精
  • 入九龙池处第七,打龙

两次猴行者都直接战胜对方,并没向他人求助。此类情节是最接近现今《西游记》的降妖伏魔式战斗的。然而在《诗话》里,此类情节非常少,这是仅有的两处。

这书里也有女人国,但实在是太平铺直叙了。这么一个当代编剧最爱的故事居然能写得这么无聊,我简直感到惊叹。本书中的女人国情节为:女王想留唐僧留下当丈夫,唐僧不肯,于是女王就放他走了……女王居然就放他走了……能不能来点戏剧冲突啊!

以上几类情节可说是跟取经密切相关,但是都极为简略,大部分是三两句话就完了。《诗话》里最详细的两个故事,却都跟取经关系很小。

第一个,“过狮子林及树人国第五”讲了这么一件事:唐僧的随从去买菜,被当地人变成了驴,猴行者把那人的新妇变成了青草,于是那人只好把随从又变回人,猴行者也把新妇又变回了人。

这算什么破故事啊!?这故事居然还讲得十分投入,详细描写了新妇的外貌“年方二八,美貌过人,行动轻盈,西施难比”。这跟取经有什么关系啊?

另一个是“到陜西王长者妻杀儿处第十七”:有一个后母多次想害死前妻留下的孩子,此子受到佛法保佑,总是不死。后来后母把孩子推到河里,大家都以为他淹死了。唐僧一行来到此处,这家斋僧,唐僧不吃,非说要吃鱼,而且要百斤大鱼。买来大鱼,唐僧剖开鱼腹,被害的孩子就在腹中,安然无恙。

这故事可说是《诗话》现存部分描写最详细的故事了,字数占现存总文本的十分之一以上,但是跟取经真的没什么关系吧?

这故事里两个孩子分别叫“痴那”和“居那”,看着像是外来语音译;但是这家主人姓王,夫人姓孟,侍女叫春柳,典型中国名字。

唐僧非要吃鱼,我就晕,那时的和尚可以吃鱼的?

估计这本来只是印度一个的佛法宣传故事而已,传入中国之后,中国人给添加了不少细节,给其他人物分别取了名字。但是,我还是不明白这个故事为什么要放到唐僧取经的故事里面……

现存的《诗话》是南宋时刊印,但是有学者认为成书时间可能更早,在晚唐五代。我觉得从讲故事的拙劣程度看,很有可能确实更早,因为宋元话本的讲故事水平明显比这个《诗话》高多了。感兴趣的可以在维基文库查看现存《诗话》全文,很短,只有一万来字,一会就能看完,相信看完之后你会觉得我所言非虚。

读了《大唐三藏取经诗话》,我更加佩服吴承恩了。吴承恩能把这么枯燥乏味的一本书改成《西游记》那样引人入胜的故事,实在是才华横溢啊!真是不怕不识货,就怕货比货,一比较才知道吴承恩是多么地妙笔生花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