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冬天太长了,长到侵蚀了春天的地盘。眼看已经快到三月底,还是到处天寒地冻。

小柏天天从东楼前面经过,天天盼着楼前的那株桃树开花。可是那株桃树总是保持一副枯树残枝的萧瑟模样,没有半点要开花的意思。

小柏一天比一天着急,再不开花,也许就来不及了。

小柏是女研究生,她的生活和她的相貌一样平淡无奇。她是保研的——倒不是她学习好,在这个学校,保送本系的研究生是毫无难度的;也不是她爱学术——其实她是不知道该做什么,只好保研了。不过这个年纪的人,总还带着一丝不确定性。蝴蝶扇动一下翅膀,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引起大洋彼岸的一场风暴。

 

去年夏天,本科同学吃最后一次散伙饭。期间觥筹交错,大家借着酒劲,哭的笑的干什么的都有。小柏坐在角落里,假装因为专心吃饭而无法说话。她恰巧听到不远处两个男生的聊天,其中一个是小亚,雄心勃勃的男生,要去另外一个大城市工作;另一个隔太远,听不清是谁。

她听见小亚说:“嗯,这手机拍照效果不错。这是东楼前的那颗桃树吗?还真挺漂亮。”

另外那名男生回答什么,小柏没听清。只听见小亚说:“可惜我就要走啦,明年这颗桃树开花的时候,要是有人拍张照片寄给我就好了。”

那名男生说:“你啥时候变这么多愁善感了,喝高了吧。”

小亚哈哈一笑说:“都是叫这离别的氛围给闹的。不过说真的,我还真挺想找个浪漫诗意的女孩做女朋友。要是有个女孩肯为我这么做,我一定感动死了。可惜现在的女孩太实际,哪还有这么好的mm?她们都只关心你是不是有车有房、没爹没娘——”

那名男生低声说了句什么,两人都哄笑起来,不知谈到了什么有趣的低俗话题。

小柏默默地想:“谁说现在没有这样的女孩了?有,你也不会在意吧。”

 

四月来了,风终于渐渐地带了些暖意,校园里春意盎然,远远看去似乎笼罩在一层绿色的烟雾之中,可是凑近了细看,却发现无论是花草还是树木,都还没真正长出绿叶来。

小柏经过那株桃树时也带了些许兴奋,快开花了吧,如果开花了,我就——

小柏还没盘算好究竟要怎么做,突然,老天爷告诉她暂时不用盘算了——居然下雪了!在这个城市,四月飞雪跟六月飞雪的罕见程度差不多。一时间人人都在讨论2012是不是真的快来了。

这雪溜溜地下了一天,平地雪深盈尺,树枝上积雪更多。如果曾经有过什么叶芽、花骨朵,肯定也全都冻死了。

整个校园银装素裹,只有主路因为行人践踏变成了黑色,看起来阴冷中带着一丝荒诞的幽默。

好在这不过是一次反常年景里的正常倒春寒。过了若干时候,天气终于又渐渐回暖。那株桃树又重新生了些嫩芽,很快就一个个含苞待放。

小柏经过东楼时,经常能在这株桃树上发现似乎已经绽放的花苞。不过,那只是少数枝条上的少数几朵,大部分花还是没开。小柏想,现在这样应该不算”这颗树开花“吧,还是等到满树开花的场景比较圆满。

现在,小柏每天都要到东楼去三次,生怕错过了花开最盛的时刻。怎样才是花开最盛的时候呢?小柏也不知道。

这天,她终于决定,带上相机去。

快到东楼时,远远地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。小柏心中一凛,有种不详的预感。走到近前,事情比她预想的更糟,只见两个人正在那株桃树下挖洞,已经几乎把树根全挖出来了,树枝颤动,将开未开的花瓣洒落一地,更有许多花瓣被踩入泥土之中。她如果再迟来一步,这棵树大概就不在了。

小柏大吃一惊,喊道:“你们在干什么?!”她平常都不大声说话的,这一声喊,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。

挖土的人也吓了一跳,停了下来。这时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走来,示意他们继续挖,同时温和地对小柏说:“这位同学,我们是校环卫队的。”说说指指自己的袖章。小柏这才注意到,这个中年男子和那两个挖土的都带着袖章,而这个中年男子似乎是个小领导。

中年男子带着笑继续说:“根据学校关于绿化的统筹规划,我们要对一些树木进行迁移。不会对植物造成伤害,大家不用担心。”其实他主要不是说给小柏听,而是说给越聚越多的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。

“移到哪去啊?”

“移到西楼前面。原来西楼前面的那颗桃树移到这。你看,不还是桃树嘛,都一样,没影响。”

“都一样干嘛要移?”

“这颗嫩一点,那颗老一点。不都是桃树嘛,不影响。”

似乎新任党委书记的办公室在西楼?

小柏明白不可能阻止他们挖树,掏出相机说:“能让我拍张照片吗?”中年男子略一迟疑,小柏说:“想拍下你们辛勤劳动的场面。”中年男子哈哈一笑,说:”拍吧,拍吧。“又对旁边的围观群众说:”把这颗桃树挖走,我在这还种一颗桃树,不是一样嘛。“他越说越得意,开始主动向围观群众畅谈其独特的绿化统筹理念。

小柏匆匆拍了几张,取不到好的景。无论怎么拍,黄黑的泥土都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。

小柏回到寝室,定了定神,想,既然拍了,还是把照片发给小亚吧。她当然不指望他因为这个就爱上她,也不是想要证明些什么,盼望着什么,不过,既然已经拍了——她脑海中开始构思电子邮件的措辞,不能太严肃,那样会吓到人家,也不能太戏谑,那样显不出真诚。

她打开电脑,本来是要发邮件给小亚,可是一上网就习惯性地打开了小亚的博客。小亚很喜欢在博客上发一些表面是抱怨的隐性显摆贴,比如”今天在部门的新年晚会上抽中了一台iPhone,真没劲,隔壁部门是每人奖两万现金“之类。小柏一向只是看完笑笑,从来不留言。

不过今天跃入小柏眼帘的却不是这种东西,而是一张小亚和美女的合照。美女笑得很开心,背景是大片的桃花,阳光明媚,鲜艳耀眼。小亚在博客上宣布,终于把某某追到手了,女人真是难缠的动物,自己参与的国家部委招标项目都没追她这么费劲。

下面有人评论说:恭喜啊,不过这么说不怕嫂子看到生气么。

小亚回复说:她才不会来看这个博客呢,她对电脑、网络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。我倒是真想找一个喜欢IT的mm做女朋友,可惜我认识的mm都只知道QQ。

小柏发了一会呆,看了看手上的相机,叹了口气,手指伸向了删除键。

 

注:前些天看到植物搬家,就顺手用上了 o(╯□╰)o