注:本文内容可能有点重口味,慎入。


小饭馆后面有个垃圾桶,垃圾桶旁边生活着一群苍蝇。它们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,其历史悠久得已经没谁能说清了。它们不用发愁吃喝,每天都会有新鲜食物从天而降。吃饱喝足之后,它们就进行一些有益身心的活动,在垃圾堆上聊天、散步、跳舞。

有时候,一些好奇心强的苍蝇也会振翅高飞,探索世界。但它们总是很聪明地保持与垃圾堆的距离,不会离开太远。如果以垃圾堆的中心为圆心、苍蝇一秒钟的飞行距离为半径画一个圆,基本上这就是它们的活动范围了。

一天,一只年轻的苍蝇饱餐了一顿腐烂的猪肉,感到精力十分充沛。他在发霉的馒头片上散了一会步,边走边吐边拉,留下的痕迹组成了一幅独特图案。他对自己的艺术才能十分欣赏,又飞到垃圾最下层的泥土缝隙中。三婶昨天刚在那里产下了一百多个卵,今天已经孵化了。他观察了一会蠢蠢蠕动的蛆虫,深感这些表弟表妹智商低下,与自己相差太远。他飞回地面,顺便调戏了一下二婶家年长一些的姐妹们,她们扬起翅膀把他赶走。他落在垃圾堆上,又同朋友们吹了一会牛,终于感到厌倦了。

“生活真无聊!”他说。

“是啊。”他的朋友附和道。

“就没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做吗?我这样伟大的头脑,就这么荒废着,真是世界的损失!”

“三婶昨天产了卵,我们去看看吧。”另一个朋友说。

“我已经看过了。没什么好看的,那些小孩儿。想到以后世界会交到他们手上,真叫人不放心。”

“可不是嘛,现在的小孩儿全是脑残。我弟弟昨天居然说没烂的水果比烂了的好吃,天哪,有脑子的苍蝇都知道腐烂的水果是最好吃的。”

“天哪!”

他们集体批判了一阵子现在小孩的素质低下,我们的主角又感到无聊了。

“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?”他问。

“就这么躺着休息,不是挺好的嘛。”朋友说。

我们的主角却觉得不好。或许是他吃的那块猪肉的作用,或许是猪肉里面含有瘦肉精,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,总之,他今天坐不住。

他来回踱了会步,突然眼睛被远方的某物吸引住。

“我想知道那扇窗子后面是什么。”他说。

开头我们说过这群苍蝇的活动范围,而他说的那扇窗子,就在这活动范围之外。在垃圾堆前面,只有这一堵墙,墙上只有这么一扇窗子,窗子总是半开,看不清里面的情况。

“我听说,那里面也有苍蝇。”一个朋友说。

“我也听妈妈说过,”另一个朋友伴补充道,“不过我不明白,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生活吗?”他这句话并没有使用什么修辞手段,这个垃圾堆确实有鸟来拉过屎。屎对于苍蝇来说是至高无上的佳肴,不但美味爽口,而且营养丰富,易于吸收,连腐烂的水果也不能与之相比。不过对于这群苍蝇来说,屎比较难以得到,只能期盼上天恩赐,派鸟过来拉屎,可遇而不可求。但是不管怎样,垃圾堆好歹也是有鸟来拉屎的,而那个窗子后面,显然不会有鸟去拉屎。

前一个朋友回答道:“那里肯定不能跟我们这比了。我听奶奶说,那里的苍蝇都很小,灰褐色的。哪像我们体型高大健美,头戴绿色的帽子,还泛着金色的光泽呢!” ((注:苍蝇有好几种。室内最常见的苍蝇是家蝇,体型中等,灰褐色。绿头苍蝇体型较大,是典型的喜居室外蝇种。))

“哦,他们真可怜。”

“那当然,我们这里地大物博,物产丰富,是最宜居的。”

“你这话让我想起半疯的九爷爷了,他最喜欢问,你幸福吗?”

“嗯,幸福。”

“哈哈!”

朋友们的这段对话极大地激起了我们的主角的好奇心。“我想去那扇窗子后面看看。”

“你发疯啦,去那种可怕的地方干嘛。”朋友们忽然严肃起来。

“既然别的苍蝇能在那里生活,去那里看看应该没事吧。”有句话主角没好意思说,他觉得有一批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同胞正等着自己去解救呢。

“别的苍蝇?它们太野蛮了,简直不能算是苍蝇。它们跟我们几乎不算是一个物种。”

“我们这真的没有苍蝇去过那扇窗子后面吗?”

对此问题,朋友们的意见似乎并不一致。他们嗡嗡嗡地争吵了一阵,最后还是那位见多识广的朋友高声说:

“有苍蝇去过的。我听奶奶说,疯九爷的哥哥就去过,非要去,谁也拦不住。估计他们家有疯狂的基因……”

“然后呢?”

“然后,就没有然后了……他再也没有回来。”

一片沉默。有去无回的地方,太可怕了。

最后还是我们的主角打破了沉默。他小心翼翼地说:“会不会是因为那里太好了,他不愿意回来?”

这种大逆不道的疯狂想法让朋友们震惊了。

见多识广的朋友说:“你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?这里是我们的家乡,就像母亲一样。怎么会有别的地方比这里还好?”

另一个朋友补充说:“再说,怎么能因为别的地方更好,就抛弃这里?抛弃生我们养我们的垃圾堆!”

我们的主角说:“别激动,别激动。我只是想去那扇窗子后面看看,不是要抛弃家乡。”

“啊,光是这个想法就让我感到恶心。”

另一个朋友关切地说:“你不会是真的想去吧?”

我们的主角目光深邃地凝视远方,缓缓地说:“是真的。”他有一种感觉,朋友们越是争论不休,他反而越是想去。他跟他们是不一样的。

接下来朋友们说了什么,他就不知道了。似乎有挽留,有劝解,有叹息,有怒骂。但他都没听到。

他只是闭上眼睛,缓缓运气,积攒力量。垃圾堆离窗子的距离太远,他还没一次飞过这么远呢。

先前吃下的那块猪肉在他体内燃烧起来,为他提供能量。他突然睁开眼,在朋友们的惊呼声中,义无反顾地向窗子飞了过去。

他飞得很稳,很坚决。虽然是第一次飞这么远的距离,但感觉能撑得住,他对自己非常满意。飞到窗户跟前,他只略停了一停,没有回头,就飞了进去。

里面完全是个不同的世界。人声喧哗,热气腾腾。不停有人手托着大盘小碟挤来挤去,口里还高喊着:“一份水煮鱼!一份宫保鸡丁!”油锅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,火焰腾起老高。

我们的主角完全吓呆了。他竭尽全力东躲西藏,想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歇歇脚。

忽然他发现前面有块平整的地方,上面有白色的粉末,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。他用触角上的嗅觉感受器仔细分辨了一下,对,是面粉。就在这个平台上休息一下吧,这里暂时没发现会移动或发出声音的东西,应该比较安全,而且他已经飞得很累了。

他落下,喘了喘气。身边到处都是面粉粒,他顺手用前腿捞起一颗。他平常接触的面粉基本都是发霉变质的,这种“生面粉”比较少见,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呢?

“两碗拉面!”大堂里有人喊。

我们的主角仍然在观察面粉粒,完全没想到这喊声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。短时间内,他身边也确实没发生任何变化。他放心地享受面粉时,完全没注意到,一个黑影逐渐正向他头上压过来,而且速度越来越快,到后来竟成泰山压顶之势。等他察觉到风声,赶紧起飞时,已经太晚了。

他被压扁之前,只来得及最后看一眼压过来的是什么。那是一团巨大的白色的东西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。

他也不知道,在把他压成肉泥之后,那团白色的东西还会被不断地对折、压扁、再对折、再压扁,还有个眼神不好使的师傅一边揉搓,一边嘴里嘟囔:“那客人有毛病,说我们店里东西不干净,吃了拉肚子。搞笑,这里明明连一只苍蝇都没有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