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的5月1日那天,对我们来说不是轻松愉快的一天。
这一天,我们经历的很少,却有些疲惫不堪。简单来说,就是我们的列车被取消了。但是这个取消决定的时间,或者说我们知道这个车被取消,是在我们等了十个小时,吃了两顿饭之后的这一天即将过去的一个时刻。
在半夜的时候,我们拖着行李箱回了家。
白小踢在床上,没有因为听见我们的声音就到门口去迎接。
最初,我们只是像平常一样和她打了声招呼。
后来,我们发现,她有点不太对。这个后来是多久之后的后来,已经记不得了。
白小踢好像没什么精神,蜷在床上虽然看起来还是那种舒服的样子,但是没有精神。
给她喂了水喝,她继续躺着不动。
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。
她保持着不吃不喝的状态,保持着没有力气的状态,看起来总是在沉睡,其实只是起不来。
猫粮喂到嘴边也不怎么吃,只有水是喝的。
还好家里有些罐头。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吃鸡蛋,能喝牛奶,至少罐头应该没什么问题。
那个时候,我们还不知道罐头分主食罐头和零食罐头,家里只有零食罐头,其实应该给她主食罐头。
即使只是零食罐头,她还是一天天恢复了体力。几天之后,看起来和以前已经没什么两样。

如果,我们的列车没有被取消,白小踢在这几天的时间里还能撑得过去吗?

5月1日那天,河北大风天,铁路线路出了故障,几乎没多少车开走。北京西站里人山人海。
这一切,莫非只是为了让我们不要走,回去救猫?
如果不是拯救了地球,地球又何必如此回报。

白小踢是自己走进我们家的,那是在2009年即将到来的时候。
关于白小踢的早期记忆我基本上已经丢完了,只记得为什么给她起了这个名字:她喜欢踢东西。
看起来人畜无害,实际上胆子也小,在看到东西大部分都是她踢的之前,我是以为黑猫踢的。然后,黑猫被我们叫做黑锅猫,因为她背了白小踢的黑锅。 (Betty说我记错了)
在家里有三只猫的时候,白小踢是最弱势的,几乎有些在家里哪里都不敢去的样子。黑猫不会欺负她,但是那只刚来,并且只待了几天就走掉了的小猫却耀武扬威。 (Betty说我记错了)

白小踢跟着我们搬了四次家,每次搬家都要三天左右才能适应。刚搬家的时候,她像爬行动物一样,全身贴地扭动着找隐蔽的地方躲藏。

2014年的时候,她跑丢了一次。我记不清她是不是只丢了这一次。我正在上班的时候,妈打电话过来,说猫找不到了。我赶快给Betty打电话,让她回家去找猫。我知道她也在上班,可是我觉得这个时候猫更重要。当然,我不记得那个时候我对白小踢有什么样的感情。

我们带她去看过几次病,一次是她好像把烤串的竹签子给吃了,还有就是她可能消化不好,一直都很瘦,她也耳朵痒,有时候都挠得出了血。
在去宠物医院的路上,她一般是很惊恐的。记得有一次,她死死地扒在我的肩上,爪子嵌进了我的肉里。眼睛里满是惊恐。

白小踢在我们看来是不够聪明的,至少她不是一只智商出众的猫,她只是美的倾国倾城,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才好。
我们在看视频的时候,看到一个让猫跳瓶子阵的,便也复制了一下,攒了几十个矿泉水瓶,摆得整整齐齐地让她越过。为了让她知道瓶子阵是要穿越的,我就在另一端端着盛着猫罐头的碗喊她的小名。
她把她的小名和好吃的给牢牢地绑定在了一起,以至于我们只有拿出好吃的的时候才会叫她的小名,免得干扰了她的记忆。
听到小名,她便焦急地找寻过去的路,没有找到,便只好跳进了瓶子阵,把瓶子踢得七零八落的穿了过去。

2022年3月的时候,白小踢失明了。最近想她的时候,都有点忘了这回事。
最开始没有发现,只是觉得有些奇怪,她不怎么往桌子上跳了。
发现的时候,她的视力可能还有一点,瞳孔也会随着光线强度变化。在完全失明后,后来居然有一段时间好像又恢复了,因为她又开始从地上向桌子上跳。恢复了没有多长时间,后来还是看不见了。
为了方便她跳上床,Betty用一个大整理箱放在床边,让她可以借力一下。之前她跳的时候,会对准方向,猛力一跳,然后从更高的地方落到床上,有时候也会因为方向不对或者高度不对没跳上去跌了下来。有了整理箱,再加上我们的引导,她上床就更容易了。
下床还是不是那么方便,她好像不太喜欢经由整理箱下床,引导了几次也不行。她还是喜欢直接跳下床,哪怕着地时是撞击在地上。因为看不见,她下床的时候时常方位找的不好,会撞到别的东西上。我们给她选了个空地比较大的地方,可是她还是喜欢按自己的意思下床。

2022年的时候,她变得更加粘人了。年纪大了以后,她已经变得开始粘人了。我们回家的时候,她时常会在门口等着。她听得出来我们上楼梯的声音。
以前,她喜欢躺在Betty的对面,远远的在那里对望。
后来,她喜欢趴在Betty的胳膊上,一趴就是好久。
看到我在对面坐下的时候,她会看我一眼,“喵”一声地和我打招呼。
我给她梳毛的次数也变得更多。以前是想起来梳一次,现在时不时会梳一次。她喜欢被梳毛,可能梳齿划过皮肤的时候会带来按摩的感觉。我也会给她全身都按一下。最后,会给她两边耳朵都挠一挠,每挠完一边,会让她甩一甩脑袋。她只要甩脑袋,我便知道她算是满意了。
猫罐头也开始给她常吃,而不是偶尔算作一次伙食的改善。
然后我才发现,猫罐头是有零食和主食之分的,之前买的都是零食的,长期吃会营养不良。
然后开始给她买主食罐头,买了不少种,本来是想看看她喜欢吃哪一种,可以大概固定下来。
主食罐头她基本上都是喜欢吃的。但是之前的零食罐头有时候需要换一换。因为她会今天喜欢吃这个,明天可能就喜欢另外一个,这个只是闻一闻就走开了。

有一天,不知道怎么回事,可能是换了绿茶味道的豆腐猫砂,她不喜欢那种味道,也可能是她爪子不舒服,她开始在厕所外拉屎。
只是拉屎,撒尿还是在厕所里。
上网搜了一下,也确定不了原因。仔细看了她的爪子,没发现有什么异样。猫砂换回原来的那种也是不行。把厕所的盖子取下来方便她进出,没有变化。找来个大盆当作新的厕所让她可以大小便分开,也没什么用。
这种状况大概只是持续了几天的时间吧,时间到了6月的最后一天,在我上班的时候,上午11点左右,Betty打电话说,白小踢躺在地上抽搐了。
我坐在办公室,从容地继续着正在做的事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十几二十分钟后打车回家。
听了Betty的描述,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。只能决定先去医院看看。
我本来想用个纸箱子带她去医院,白小踢有一个喜欢的给她放了垫子的纸箱子。Betty一个人从阳台的重重障碍里把她的航空箱搬了出来,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。航空箱是要比纸箱子好用很多,白小踢常卧的垫子放进去一个,也会让她有熟悉的感觉。
在爱屋动物医院给她做了基本的体检,验了血,基本确定她有肾衰。抽搐的原因没有找到。开了些益生菌和营养类的药。

白小踢的行为开始变得不正常。之前她只是看不见,不会到处乱跑。可能是去医院引起了应激,回来后她开始到处乱钻,因为看不见,更是固执地要一个劲地向前,被挡住了也要向前。跌跌撞撞,几乎不可能进去的狭缝也会拼命挤进去。也只好由着她去,希望时间平复她的应激。
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,听到动静不对,找到她的时候,她在厨房地上抽搐,侧躺在那里,身体有些僵直,四肢拼命乱蹬乱踢,呼呼地喘着气。我和Betty没有什么办法,只是抚摸着她,希望她可以不要那么难受。
而且,不知道是在抽搐的时候还是在什么时候,她尿了一地,下半身还拖着尿。
我们给她用旧布把湿的地方都擦干,等她恢复了恢复,又回去睡觉了。
第二天上午,给她好好擦洗了一下,又用吹风机给她吹干。她已经没有表现出抗拒,即使吹风机离她那么近地在吵。
体重下降有些多,医院的医生就开始给她补水,同时还要输液。医生很贴心地给她在航空箱里垫了尿垫。她也很乖巧地卧在那里。
输液和补水时间很长,有两三个小时,她就卧在那里。我坐在她旁边,这样她就不会太害怕。我已经记不清那时候她有没有在发抖。在一个姿势时间太久之后她想走一走,在我安抚之后她还是又卧了下去,一直到输液和补水结束。
这边医生也没有太好的办法,只是说先补几天水看看。
我们因为没有经验,在喂她吃胶囊的时候,很难让她吃下去。她很不喜欢我捏她的嘴。为了让她张开口,我还试图用手指卡在她的小牙那里。她还是有些力气,扭动着挣扎着抗拒着。我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,药终究还是喂了下去。
Betty哭着说,你不要生她气。
我是从没有被她这么狠地咬过。
可是,我怎么会生气呢。
我如果生气,我是会打她头的,让她不要犯这种错。不打头,我也会打她身上。她也曾经被我吓得躲在远处。
我没有生气,我只是觉得有些难受,她是这么弱小,却又不得不让我们强迫她去吃药。
虽然觉得应该不会有问题,我还是去打了狂犬疫苗。我不想让这种情况发生,让她觉得她害死了我。
为了方便照顾她,晚上睡觉的时候,我们把她放在了床前的垫子上,我趴在床上,一只手伸下去抚摸她,让她不要害怕。
半夜,她又抽搐了一次,又一次尿失禁。
又是一天,上午的时候,她再次抽搐。我只好带着她再次去医院,虽然本来就要带她去补水。
在医院,医生说她们这里条件有限,希望让她转院。她抽搐太频繁了,这样下去,她可能会在哪一次的抽搐中过去。
医生介绍了农大的医院,还介绍了美联众合转诊中心,建议去看一下神经科。农大的医院近一些,听起来也更专业,可是挂不上号。我给农大动物医院打电话,希望可以加个号,我们的情况很紧急。电话那边说,实在是加不了,因为北京市新改了可以上班的健康宝绿码规则,不少医生都上不了班。我就打电话和Betty商量看怎么办。可是说着说着,我便控制不住,在马路边哭了起来。
我们还是决定,要尽快带白小踢转院。先打电话预约美联众合,然后带上这两天在爱屋动物医院的检查单子。
接诊医生是一个年轻的男医生。他对白小踢做了各种神经反射检查,确认现在白小踢看不见了。虽然这两天白天时候白小踢好像又可以随着光线改变瞳孔大小。在做了腹部彩超之后,医生判断,肾衰确实是一个问题,引起抽搐的原因不是肾衰,可能是大脑有病变。确认病变需要做脑部核磁,需要全麻,可是白小踢现在的身体状态太差,麻醉本身可能会让她承受不住。
现在可以做的,是住院治疗观察。医生建议找一个别的医院,因为他们这里比较贵。爱屋那里说可以住院,但是晚上下班后没有人值班,没有人照看。我们也希望白小踢可以得到好一些的照顾,便给她办了住院手续。医院没有肾衰猫粮,只能喂她普通猫粮。我刚买的肾衰主食罐头已经送到了家,可以给她闪送过来。
晚上,医院便发过来了照顾白小踢的视频。视频里,白小踢在被挠下巴和头,虽然没有很惬意,但是还是比较享受的样子,扬起了脖子。
住院的几天里,白小踢一直被照顾的很好。做了CT,但是没看出来脑部的问题。还是会抽搐,大小便失禁,不会叫,会顶在墙角,会漫无目的地转圈。生化指标时好时坏,没有明显改善。确定的病症是癫痫、输尿管结石、肾衰。在用了两天抗癫痫药物后,没有大发作,耳朵还是会有小的抖动。之前我们以为这种抖动是她紧张,原来是因为癫痫。
身体太虚弱了,体温保持不好,医院给她盖了毯子。
我们还在想,如果我们有钱,可以让她一直在医院住下去。医院比我们照顾得好。
我还在想,之后应该怎么照顾她。我可以下班了带她去补水,多买些尿垫给她用,也不怕她会把身上都搞湿了。一切都有解决的办法,虽然可能会很艰难。
我也想过给她安乐死,可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想再经受身体上的痛苦,还是想继续陪伴我们。
有时候和Betty讨论的时候,我们会抱在一起哭。我说:我们这样子,好像她已经死了,可是她还没有死啊。
住院的第四天,7月5日,这一天做了CT,医生打电话过来做了沟通,情况不好,而且后续住院也没有什么帮助,我们需要把她接回家照顾。
现在她基本一直躺着,偶尔能坐起来。身体很虚弱。医生说抗癫痫的药物有镇静作用,可能也会让她想躺在那里。吃饭也少了,需要人辅助喂她让她吃饱。
6日早上的时候,医生说她状态不是很好,已经没有办法站起来,只能一直躺着,神经的症状明显恶化了。昨天晚上吃饭需要用针管打到她的嘴里。
中午的时候,医院说她吐了,可能是神经系统问题导致眩晕。侧躺也不行了,怕她会吸到吐出来的东西,引起肺炎的话会影响呼吸。医院让她尽量趴着。
过了两个小时,医院说她又吐了,要先给她吃止吐的药。

到了医院,医生给我们介绍了情况。白小踢的情况很不好,恶化的很快,可能是之前代偿的功能走到了尽头,量变引起了质变。
白小踢的时间不多了。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,可能随时会走。当医生建议安乐的时候,我知道,是需要告别了。
这个决定需要我来做。
我和Betty说,我不想在她走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。
之前我还和Betty说,我还没亲过白小踢。
在医生准备药物的时候,我摘下口罩,亲了小白的额头。Betty也亲了小白。
我们抚摸着她,虽然按照医生说的,她其实发病之后可能就已经不认得我们了,可是我们需要她的慰藉。
我含着泪和Betty说,“回不去了啊”。
当药物注射进去的时候,我好像看见白小踢长舒了一口气一样伸长了身子。
她已经走了。
我和Betty的手还握着白小踢的手。
白小踢的头枕在我一只手上。
这一刻,我们三个是在一起的。
我们来世还做一家人……